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程维
少华,又名杨融,圆融堂主,大脸膛,浓眉,虎目,看上去正面,气派,凜凛七尺之躯,巍巍然有人肉山岳之势。
貌似硬派演员尤勇,脸上曾经被青春操练过的凹凸感也极疑似,看人面目,我以为不是谁都能用“脸膛” 二字的,沒有一定的面积,不具有相当的內容,是不足以称之为脸膛的。出生在豫章故土的南昌人固有脸大嘴阔的,却多无内容,白净或油脂类居多,没有板荡风云气,也便流于财主相。那种相貌堂堂,有山岳气象,版面壮观者,北方有,南方为数较少。
少华幸得父母赐予一张如此大气的脸膛,是令老乡们漾慕的,年轻时意欲投身他的女子自是不少,少华有佛性,能把持得住,面对前世因缘,皆能化为圆融,他自读他的书,做他的生意,圆融堂上,相聚有鸿儒,来往无白丁。其脸膛亦呈现一派祥和。吾毎见少华,皆赞叹,多好一块版面!
只是有个别兄弟不太珍惜“版面”,让少华面有尴尬。
此君自称“江南名妓(记者)”,嗜酒,好论,不知怎的,每逢酒局,少华又常与此君狭路相逢,此君亦好主动挨少华而坐,酒过三巡,宏论滔滔,一副普天之下,舍我其谁气势!且直逼少华,一张嘴唾沫横飞,多少雨点磅沱而下,全罩在少华大脸膛上。我只见少华威武面目,皆成苦相,拚命找纸巾猛揩不止。事后,哥们皆有同情,又感叹,谁教少华面孔有那么大版面呢!少华亦只有苦笑。
我与少华相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屈指算来,三十余年矣!当年,少华风华正茂,槐梧的身材,扛一副好大脸膛,英气逼人,挥师自文学重镇莲塘杀入南昌府,此前我便读过他与一干莲塘文友办的刊物,而熊正良、徐小秋等兄弟也是从莲塘杀向全国文坛的。是时岁寒,少华一身雪花呢大,披白围巾, 后面跟着瘦小的丰城来的诗人拓荒犁,大有许文强现身上海滩的潇洒劲头。当时南昌文风甚盛,聚集了一批来自全省各地的诗人,报刊创办也如雨后春笋,众人皆欲凭一支笔在省城玩转乾坤,记得有一哥们赫然便在名片上干脆打出“乾坤秃笔客” 的称号,有魏晋之风,吾以为大好!好就好在文人的这份狂荡之气,而少华,拓荒犁和诗人张云,牧斯,毛江凡等又都是当时的姣姣者。那年头,饭局不多,人多会面,皆在朋友家里小酌,或在报社编辑部相会。
少华是时供职江西工人报,出入皆有三五其他报刊记者相随,东采西访,亦为名记。凡见署名“记者木易”, 自是少华。少华尝不放过利用记者之便游说一些“土豪” 出资赞助文学活动,举办诗文大奖赛之类,也是弄得风生水起,好不热闹,他便被推举为市作协副秘书长,且扛这头銜,纯粹是文联“义工”,忙里忙外地奔劳,没毫厘报酬,还得付出,好在少华身板过硬,竟无磨损,仍是注重行头,保持堂堂一表,身边瘦小的拓荒犁兄弟又恰当好处地烘托了他的高大。所以那时的少华有些风华正茂,意气风华,印象里一张大脸面多能发出大声,大笑,煞是豪迈。
事隔多年,少华早已带文下海,几经艰难打拚,掌门的圆融广吿公司已风正帆悬,兴旺亨通。他对商人的理解深得我心,即是:商人,就是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可见他已从佛学里有所心得,万事也便可以圆融起来,这就是境界。也是少华从一个意气风发的文人转化为一个气定神闲的儒商的人生之果。
现今的少华变得气静,从容有度,低音,略带磁性,音量稳定,仿佛守恒状。日前少华做东,“豫章十友” 雅集圆融堂,少华摸出数瓶自己舍不得动用的窖藏三十年的四特,竟让兄弟们流水般饮尽。面对尚在酒狂中嬉闹的兄弟,少华又摸出一本三十年前出版的《外国抒情诗选》,他身藏大静地朗诵起了英国诗人彭斯的《我的心儿在高原》,让哥儿们的心牵扯了起来,他念道:“再会吧,高原!再会吧,北方!你是品德的国家、壮士的故乡,不管我在哪儿游荡、到哪儿流浪,高原的群山我永不相忘”,兄弟们听罢于喧哗中竟一时无语,都有所思,少华举杯,来喝酒!
从少华早年的作品结集《半掩的门》到近期对童年回望的散文集《赣水童谣》,在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兄弟里,我见证着少华人生历练后智慧与作品的双重成熟。我们都入天命之年,世界再大,在我们之间掂量的还是那份友谊和不老的人文情怀。酒酣耳热后,佯狂渐疏,而对人生的感喟与体悟却更深了-----来,今宵把盏,明日路遥,且看灯下白发红颜泪潸然。半世江湖,一叶舟扁,酒杯泊处是港湾。
少华的脸膛风云已敛,淡定中仿佛阅遍苍山。
2013,12,8。